第一次與蕭紅相遇,是在小學的課本上,《火燒云》里一會兒紅彤彤,一會兒金燦燦,一會兒半紫半黃,一會兒半灰半百合色的火燒云時而變成一匹大馬,時而化成一條小狗,讓極少仰望天空的我也時常抬起頭來,想要在鋼鐵森林夾縫的天空中一睹那色彩繽紛變幻無常的火燒云的真面目,可惜的是當時課本里并未標出作者,也可能是我并沒有在意這個似乎“名不見經(jīng)傳”的作家,直到我在《呼蘭河傳》中讀到這段《火燒云》才知道作者正是蕭紅。與《火燒云》的命運類似的還有《回憶魯迅先生》這篇文章同樣出現(xiàn)在了語文書中有關魯迅的章節(jié)后面作為補充閱讀,腳標那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作者同樣慘遭我的忽視。
直到初中,我無意間在卷紙中發(fā)現(xiàn)了一段描繪磨坊窗戶上的黃瓜藤與磨倌的文字,文章的結(jié)尾赫然寫著“節(jié)選自《呼蘭河傳》蕭紅”。我突然在記憶的故紙堆里發(fā)掘出了《呼蘭河傳》這個名字,這便是我與她的重逢,也是我與“火燒云”的重逢,當我在《呼蘭河傳》中找到了火燒云的段落時,小學時的記憶變得清晰起來。蕭紅在呼蘭河傳中對自己家鄉(xiāng)所在的小城的描寫讓我第一次見到了東北除了鋼筋水泥筑成的森林之外的世界,一個“雞犬之聲相聞”的鄉(xiāng)村世界。無論是呼蘭城中人們逢年過節(jié)跳大神,唱野臺子戲,還是那里的娘娘廟大會都令我神往。至于書中如何描述小團圓媳婦被婆婆虐待直到死去,還有二爺磨倌馮歪嘴子的悲慘遭遇都被我忽略了。此時我心中的蕭紅只是一個文筆優(yōu)美的作家,比起她筆下那些對社會的諷刺與批判,我更在意她所描繪的那座呼蘭城。
與蕭紅第三次相遇則是在高中的時候卷紙上,一篇難得出現(xiàn)在閱讀理解中的小說《啞老人》映入我的眼簾,文中的啞老人無依無靠,與另外兩個老乞丐抱團取暖,只有靠當女工的孫女養(yǎng)活,孫女最終也被工頭打死,文末“他的孫女死了,伙伴沒在身邊,他又啞,又聾,又患病,無處不是充滿給火燒死的條件。就這樣子,窗紙不作聲,老人滾著,他的胡須在煙里飛著白白的。”一句話好像有千斤的分量,壓在我胸口讓我喘不過氣來。文章末尾的作者同初中時一樣,也赫然寫著“蕭紅”。蕭紅?《呼蘭河傳》讓我感到不曾有過的窒息、壓抑與絕望,這本書一定是被標錯了才對。隨著“蕭紅”這個名字再次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的,還有一本名叫《生死場》的書。
《生死場》是我與蕭紅最近的一次重逢,這部中篇小說恰好與《呼蘭河傳》合在了一起,我便借此機會把它重溫了一遍,這次我沒有刻意忽略掉小團圓媳婦和馮歪嘴子的悲慘遭遇,也從《呼蘭河傳》那大部分清新明快的語句里感受到了作者蘊含著字里行間的對現(xiàn)實的批判。但即使先讀了《啞老人》,多少有了一些心理準備,《生死場》的故事也依然讓我覺得難以呼吸,看到扉頁上“在鄉(xiāng)村,人和動物一起忙著生,忙著死……”這第一句時就已經(jīng)讓我喘不過氣。亂葬崗上暴露的白骨,路邊被野狗分食的尸體,日本軍隊在村中的暴行,反抗失敗的農(nóng)民武裝,金枝在哈爾濱城中的遭遇,無數(shù)讀起來令人或毛骨悚然或潸然淚下的情節(jié)都在《生死場》中被用平淡的敘述筆調(diào)寫下。
我終于理解了蕭紅書中平凡故事下蘊藏的深刻意蘊,理解了她筆墨中蘊含的對社會的反抗,批判,她給我的印象也不再是一個文筆優(yōu)美的小說作者,而是一個同魯迅一樣的敢于將矛頭指向社會黑暗面的戰(zhàn)士。(編輯/黃江麗)